這兩天顧明滿腦子想的都是找到林澤希，一想到他身上的那些傷，他心裏就沒法淡定。他撓了撓頭，看了一眼手機，早上九點，他還沒有吃早餐。他的胃一下子翻騰起來，像滾筒洗衣機一樣攪動著，他想起了林澤希做的雞蛋餅。就是因為那一頓早餐，兩人才有了接下來的這些交集。他正好路過一個雞蛋灌餅的早餐店，雞蛋灌餅這個名字讓他一下子有了食欲。他要了一個餅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邊走邊吃。突然電話響了。

他顧不得滿手的油，伸手進褲兜裏掏出手機，居然是田英治。他皺了皺眉頭接了電話。

“餵，顧明嗎？你昨天半夜給我打那個電話，究竟出什麽事了？是不是澤希出什麽事了？”田英治有些焦急地問。

“我有好幾天沒聯系上他了，有點擔心，就想找人問問他還有沒有什麽熟人。”

“他......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他的過去，這個孩子挺可憐的。沒有親人，也沒什麽朋友。去年偶然碰見他，看他過得實在是不好，才想讓你爸給他安排個工作。”顧明聽見田英治說起這些，隔著電話都感受到他情緒起伏。

“那個......你和他是什麽時候認識的？”顧明問。

“我認識他那會兒他剛上大一，我是他的班主任，對他印象蠻好的。後來因為一些變故他輟學了，我們也失去了聯系，直到去年才偶然遇見。那時候我們基金公司要搬辦公樓，找了一家搬家公司，他就在那家公司上班。那時候他身體又弱，臉色也不好，幫人搬東西，計件領錢，生存環境很差。我一眼就認出了他，想讓他幫我工作，他一直都推辭，說他的簡歷不好看，怕對基金的影響不好。後來我才找到你爸，那時你正好趕走了你爸安排去接你的第五個司機，他就安排他去跟著你。我原本都不抱什麽希望的，因為你......因為你上的那所大學就是他過去上的那所，我以為他會想盡辦法逃避，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。為了讓他提前有心理準備，我還特地描述了這份工作的艱難，沒想到他接過你的照片，爽快地答應了。你們倆居然出乎意料得合得來。”說到最後，田英治的心情才輕松起來。

“你是真沒想到？”顧明冷冰冰地問。

顧明的語氣讓田英治一楞，他原本以為兩人之間的隔閡已經逐漸消除了。“什麽？”

“你也認識汪奕傑吧？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和汪奕傑很像？你一開始以為他不會答應這個工作，不光是因為我的學校會勾起他難過的記憶，而是我這張臉會讓他難受吧。你說我們合得來的時候，是不是也認為是因為我這張臉和那個男人很像他才會留下的？”顧明說著說著逐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，語氣狂躁起來。

“你......知道汪奕傑？那你也知道他那幾年......”田英治試探性地問。

“沒錯，我都知道，最近才知道的。”

“顧明，那不是他的錯，雖然他什麽都沒對我說，但是以我對他的了解，他是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。”

“作為他的班主任，那個時候你為什麽不幫他？”

“我......努力過，真的，顧明，我喜歡當老師，從心底裏喜歡。雖然現在做慈善我能幫助更多的人，但是我失去了教書育人的那種成就感。你以為我為什麽會離開學校？因為你爸的錢能讓我過得更輕松？如果真是這樣，我為什麽不在一搬進你家的時候就辭職？而要等到六年前？就因為我相信林澤希的清白，就被扣上了包庇縱容學生行兇的罪名，當時學校領導找到我，說這個案子影響很不好，我還公開支持被告，讓學校很被動。學校將在三天之後宣布開除了，希望我能自動請辭，把影響降到最低。那個時候我很失望，對學校，對整個社會都很失望，感覺很無力。我被迫辭職後，你爸才鼓勵我做基金，幫助更多無助的人。”

“你辭職的時候我爸沒幫你的嗎？據我所知他每年都給學校捐一大筆錢。”

“中國向來是官本位，哪個企業家敢和當官的對著幹？許家在這裏的勢力不是三年兩年，他又有什麽辦法。其實當時學校已經提前警告過我好幾次，我就是不死心，他們迫不得已才逼我辭職。他們也沒辦法，都是這個社會鬧的。”田英治的話語裏滿是化不開的無奈。

顧明沈默了，他對田英治徹底改觀。兩人第一次這麽深入的交談，真的真相的顧明覺得有些尷尬。“就是因為許家的勢力我才擔心，其實林澤希在失蹤之前已經被人打過幾次了，我一直懷疑是許政文找人下的手，說不定他的失蹤也和他有關。你想想有什麽辦法能找到林澤希？”

“你是說許政文最近還和林澤希有交集？那你放心好了，林澤希不在許政文的手裏，他應該不會有危險。”

“你為什麽這麽肯定？”田英治篤定的語氣顧明很懷疑。

“你還不知道吧，許政文已經偷偷被紀委立案調查了，據說已經雙規十來天了。如果林澤希是在這之後失蹤的話，很可能他被紀委帶去協助調查了。”

“紀委？怎麽調查這麽多天？”顧明半信半疑。

“林澤希那樁案子，紀委肯定從中發現了什麽。據說已經暗中觀察許政文好幾年了，這個時候出事，一點都不意外。”

“那.......現在能去見他嗎？”

“被公安帶走了能見，被紀委帶走就沒辦法了，只能等著，問完了就回來了。”

顧明在電話裏沈默了一會兒，田英治接著說：“有空多回來坐坐，你爸就你一個兒子，他年紀也大了，挺想你的。”

換作平時顧明早就陰陽怪氣地懟回去了，今天他沈默了一會兒，掛斷了電話。

紀委，這時一個平時和他完全沒有交集的機構，只在政治課本上出現過。他一直以為他們活在遙遠的會議室裏，沒想到居然出現在他身邊，還幫他把最棘手的問題解決掉。他是不是太幸運了點？

顧明的電話又響起，是劉新打過來的。

“顧少爺，你根本猜不到現在林澤希在哪裏，我跟你說，這消息簡直太勁爆了。頭版頭條的新聞，我第一個告訴你，夠意思吧？”劉新掩飾不住興奮的情緒，音調都比平時高了八度。

“被紀委帶走了。”顧明平靜的說。

“什麽？”劉新楞了一下，驚訝地問：“你怎麽知道的？我去，那我的錢——你知道就算了，我趕緊把這消息賣出去，保準能賺一大筆。”劉新的失落之持續了短短一秒，隨後馬上又發現了新的商機。這麽重要的人物倒臺，幾家歡喜幾家愁，準備跑路的，準備上位的，準備重新站隊的，都該活動起來了。

“錢我照樣給你，你告訴我他的具體位置。”

“紀委的基地都是公開的秘密了，這個情報值不了那麽多錢，更何況你是老主顧了，不能這麽不厚道。你真想知道的話就收你5000好了，我把這兩天查到的所有東西都給你。”

“行，你先說他在哪兒，我掛了電話給你把錢轉過去。”

“就在紀委新修的廉政教育基地裏面，東郊那個生態公園旁邊，你導航都能找到，回頭我把定位發你手機上。”劉新剛說完顧明就把電話掛了，比他這個趕著賣情報的人還要著急。

顧明打開百度地圖，輸入廉政教育基地，就彈出了地址，距離20公裏，開車過去40分鐘。沒有猶豫，顧明拿著車鑰匙驅車朝目的地開去。他自己也不知道去哪裏能幹什麽，他知道肯定進不去，也不可能了解裏面的情形，可他就是單純地想過去，想離他近一點。

一個小時後，顧明到了，他把車停在對面生態公園側門的停車場，隔著一條雙向四車道的公路朝基地門口望著。基地門口設了一個武警崗亭，一名年輕的武警在那裏站崗。崗亭旁邊寫著幾個紅色大字——廉政教育基地。大門口的車閘緊閉著，四周圍墻有兩米多高，上面還拉了電網。透過車閘望進去，有一條雙向兩車道的公路曲折朝裏面延伸，幾十米之後便消失在道路兩旁濃密的樹叢裏。遠處一個灰白色的小高層建築從樹冠最高處透出來，建築物的色彩就像周圍的景致一樣讓人忍不住緊張起來。

顧明停好車之後一直朝大門口張望，兩個小時過去了，只有兩輛車身上噴著公務用車的黑色轎車從裏面開了出去，此外再沒有任何動靜。

獨自坐在談話室裏的林澤希感覺身心疲憊。那天他趁顧明在廚房裏忙活的時候偷偷溜走，原本打算向劉隊申請一下外出再坐火車到隔壁的城市避一避。沒想到他剛走出小區，就被三個穿著便裝，卻很強壯男人擋住去路。他當時心裏一沈，以為是許政文派人來找他麻煩，他下意識想逃離，卻被三人緊緊圍住，其中一人拿出一紙紅頭文件對他說：“你好，我們是紀委的，想請你跟我們走一趟。”林澤希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和紀委扯上關系，就被三人半強迫地帶上了車，來到郊外的這處基地。接著他就被帶進了談話時，開始了長達七八個小時的問話。這時候他才知道，許政文被雙規了，這些人就是來問他當年那起案子的。總的來說，這些人態度還算客氣，只是不停地讓他回憶，反覆描述那件案子的細節部分。六年過去了，很多事情他早就沒有清晰的印象，可是他們還是要求他不停地回憶，然後從各個角度和方面向他提問，這撥人問完又換一撥，都是差不多的問題，搞得他精疲力盡。他不知道在裏面呆了多久，只依稀記得安排他到旁邊酒店房間裏睡過十來次，按照一日三餐來算，他大概呆了十一二天了。

林澤希一個人坐在談話室裏，神情有些恍惚。這時一個熟悉的青年端著一杯茶拿著拿著一沓資料走了進來。他把茶水放在他面前，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，攤開筆記本放在面前。

“我記得的都已經說了，你們已經問過我無數遍了，我腦子已經開始迷糊了。”林澤希一臉疲憊地抱怨著。

“林澤希同志，感謝你這幾天的配合，這些是根據你這幾天的口述整理出來的文稿，請你看一下，如果沒有什麽問題的話請在每一頁上都簽字確認。結束之後你就可以離開了。”青年客氣地說道。

林澤希聽見離開這兩個字，立馬有了精神。他拿起桌上的文件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，唰唰唰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。他根本不在乎這些資料有沒有問題，在精神極度緊張和疲憊的情況下，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麽。不過他說的都是事實，所以他不用擔心邏輯問題或是前後矛盾。他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，他迫切地需要陽光和新鮮空氣。這幾天的詢問讓他回想起監獄的那段時光，他真的感覺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潰了。

“我簽完了。”林澤希把筆往桌上一放，生硬地說道。

“好的，我現在送你出去。”青年帶他坐電梯下到一樓，並在前臺那裏取回了他寄存的手機遞給他。“另外，最近請隨時保持電話暢通，如果我們還有什麽疑問，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。還有，最近請不要離開這個城市，等到案子完結，我們會正式告知你。現在你可以走了。門口有公交車通往市區，半個小時一班。”

“好。”林澤希面無表情地回答，手機都懶得開機，直接塞在兜裏朝門口走去。走出大樓，明媚的陽光晃的他睜不開演。這會兒太陽正好在他頭頂，他也感覺肚子有些餓了，正好是午飯時間。他加快腳步朝大門口走去，在經過崗亭的時候緊張了一下，生怕被攔下。值班室的人主動幫他打開行人通行的鐵門，他稍稍點頭示意了一下，快步走出大門。聽見鐵門在他身後關閉的聲音，他的心才輕松下來，他站在人行道上深深吸了幾口空氣，他嗅到了自由的味道，頓覺神情舒暢。

他擡頭四處尋找公交站牌，突然一輛黑色的轎車朝他駛來，在他面前停下。

“師傅，長崗路那邊去嗎？”林澤希伸出手掌扶在額頭上擋住烈日，沖著搖下的車窗裏問。

這時，只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：“不去，這車只去牧雲小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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